从米兰到纽约、从伦敦到巴黎,芭芭拉·芙丽托莉走遍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剧院。她有一个外号叫“坦克”,因为她对什么都充满信心,每一次登台都好像成竹在胸,前方只有坦途。事实也确是如此,芙丽托莉为了准备一个角色,会读原著、看剧本,再进入音乐。她要了解剧中所有的人物,感受原著中更多的细节,才能塑造一个有灵魂的角色。芙丽托莉说,我爱歌剧,我爱这个舞台,但歌剧并不容易唱,歌唱是需要有灵魂的。
2015年大都会歌剧院《波西米亚人》
“去吧,坦克!”
芙丽托莉站在侧台候场,四位男歌手在舞台上的小阁楼里唱得热闹。突然她感受到背后一股推力,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去吧,坦克!”芙丽托莉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缓步走上台,轻轻敲响小阁楼的门,她饰演的绣花女咪咪和诗人鲁道夫相遇了,那是一场怦然心动的遇见。
接下来,什么时候吹灭蜡烛,什么时候遗失钥匙,什么时候演唱《我的名字叫咪咪》,芙丽托莉对于台上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心。过去一个月,她每天坐在排练厅的角落里,看着前辈们练唱、走位、表演。尽管是第一次唱主角,芙丽托莉却一点儿也不紧张,也难怪同剧组的年轻歌手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坦克”,不仅因为她个子高,更因为她看上去永远胸有成竹,永远势不可挡。
这一幕发生在1992年,二十岁出头的芙丽托莉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主角合同,在契尼歌剧《波西米亚人》中饰演美丽而哀愁的咪咪。那一季拿波里圣卡洛剧院要演出八场《波西米亚人》,最后一场是给青年歌手的一次机会。尽管芙丽托莉的个性与咪咪大相径庭,她还是用自己细腻的歌声和投入的表演征服了这座古老剧院挑剔的观众。
谢幕时的掌声与鲜花,让芙丽托莉真正感受到这个舞台非凡的魅力。在那之前,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做一名歌剧演员。毕竟,芙丽托莉曾经执着地想成为钢琴家,与最好的交响乐团合作,在最好的音乐厅里演奏是她儿时的理想。九岁开始习琴,听着指尖划过黑白琴键流淌出来的乐音,让她感到快乐而满足。
学钢琴的孩子,常会被要求同时学习唱歌,为了培养演奏时的歌唱性。因此,芙丽托莉在十二岁时被父母“扔”进了合唱团。尽管并不情愿,但为了弹好钢琴,她还是开口唱了。谁料声乐老师如获至宝,夸她的声音既坚实又柔顺,如金石、如丝绸,极力劝说她改学声乐。可是芙丽托莉不愿意,唱歌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不如弹钢琴更有挑战性。
起初,芙丽托莉希望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后来因为课业实在过于繁重才不得不放弃钢琴。她觉得自己是被迫学习声乐,很长一段时间对唱歌这件事都爱不起来。可人生常是如此,无心插柳柳成荫,芙丽托莉的歌唱事业虽然起步略晚,却一直顺风顺水。她真的就像一架坦克,一往无前。
2015年大都会歌剧院《唐·卡洛》
“舞台是我的福地”
初出茅庐,芙丽托莉拿着米兰威尔第音乐学院的毕业证书,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那张纸,只能证明你能唱歌、有好声音,但其实你并不真正知道,站上舞台究竟要做什么。”从《波西米亚人》开始,芙丽托莉才逐渐了解了自己的职业,不知不觉已经唱了近三十年了。
这些年间,芙丽托莉登上了全球最重要的歌剧舞台,她在里卡尔多·穆蒂棒下在斯卡拉歌剧院演出《游吟诗人》,与詹姆斯·莱文合作在大都会歌剧院演出《奥赛罗》,在洛林·马泽尔的指挥下登台萨尔茨堡音乐节演出《唐璜》,和安东尼奥·帕帕诺携手在英国皇家歌剧院演出《卡门》,每一部都是大歌剧院的大制作。
芙丽托莉喜欢舞台,她享受舞台上的每一刻。又一次在大都会歌剧院,她和普拉西多·多明戈搭档演出《奥赛罗》。第三幕开场,剧情愈发纠结,苔丝狄蒙娜和奥赛罗各执一词。芙丽托莉正在演唱,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台上诸人都愣了一下,但旋即又回到角色之中。待她唱完走下舞台,一块景片落下,正砸在她刚才站定的地方。多明戈走下舞台之后,紧紧抱住她说:“你命真大!”
还有一次演出《西蒙·波卡涅拉》,那时芙丽托莉刚做了新妈妈,女儿才三个月大。她登台演出的时候,就把女儿放在化妆间的摇篮里。当她唱完一幕回到化妆间时,看见女儿沉沉地睡着,黑色柔顺的头发,柔和宁静的面庞。这个画面和舞台上发生的悲剧故事完全不同,芙丽托莉深深地沉醉其中,“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瞬间。”
在芙丽托莉丰富的演出经历中,1997年的太庙版《图兰朵》占据了特殊的位置。第一次来到这片东方土地,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来中国之前,她看了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对这位即将合作的中国导演有了些了解。这并不是芙丽托莉第一次饰演柳儿,却是她第一次在如此宏伟的中国宫殿里演绎这个东方故事,自有一番别样气派。
在芙丽托莉眼中,这一版《图兰朵》就像张艺谋的电影一样,充满了神秘的东方色彩,普契尼对古老中国的美好想象,终于在多年之后回到了它来时的地方。柳儿的忠诚与奉献,在芙丽托莉的演唱下动人心肠,当她倒在一块木板上逝去时,多少观众为之动容。芙丽托莉觉得,张艺谋的《图兰朵》“一切都恰到好处”。
2011年大都会歌剧院《唐璜》
2013年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蒂托的仁慈》
2016年大都会歌剧院《丑角》
歌唱需要有灵魂
惊鸿一瞥,二十年前的北京,给芙丽托莉留下的印象,有紫禁城的雄伟,也有交通的繁忙,还有城市的质朴。如今再来此地,整座城市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城市越发现代化,而交通也井然有序起来。和城市相比,中国的音乐教育似乎令芙丽托莉颇为不满。
在大都会歌剧院,芙丽托莉曾多次与中国歌手合作演出,2002年的《路易莎·米勒》中有田浩江,2009年的《唐璜》里有沈洋。“他们都是一流的歌手,中国音乐家有天分又勤奋。”可是田浩江和沈洋只是中国莘莘音乐学子中那凤毛菱角,大多数声乐学生,都与他们相距甚远。
这两年,在劳力士成就殿堂中,芙丽托莉以索尔蒂中国大师班导师的身份再次来到北京,选拔最好的声乐学生前往意大利进修。芙丽托莉总是一声叹息,是无奈,更是可惜。她发现,中国学生很会唱,但却不懂音乐。芙丽托莉解释道,中国学生的声音条件都很好,演唱技巧也不错,但是他们可能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唱。
东西方的文化差异、语言差异,这些可能是造成问题的原因。但芙丽托莉说,要想成为一名歌剧演员,这些问题都必须克服。作为意大利人,芙丽托莉也会在《卡门》中唱法语,也要在《德意志安魂曲》中唱德语。突破语言的关卡是第一步,只有你知道自己在唱什么,你的同伴在唱什么,表演和歌唱才能言行一致。
除此之外,更深层次的要求是音乐。芙丽托莉准备一部作品,会从原著开始。威尔第的《奥赛罗》来自莎士比亚,她先读了原著,才拿起剧本,最后进入音乐。“莎翁的苔丝狄蒙娜很真实、很坚强,而歌剧中的她比较温和,像天使一样。虽然有差别,但我走进了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演唱的时候才有更深入的感情表达,才有音乐。”
芙丽托莉说这是穆蒂教给她的,唱《卡门》、《奥赛罗》、《法斯塔夫》有原著看,唱《费加罗的婚礼》要先研究上一部《塞维利亚理发师》,只有了解了这个角色的内心世界、抓住角色的每一个动机,才能把这些细节与音乐联系在一起。“要知道,歌剧演员绝不仅是简单地把作曲家记在谱上的音符唱出来,歌唱需要有灵魂。”
2010年巴黎国家歌剧院《费加罗的婚礼》